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借双慧眼
1 阴霾初生
薛丽是个年轻的心理辅导师,暑假里她通过朋友的介绍,去为一个有精神障碍的患者做短期的心理辅导。她的雇主也是位医生,不过却是个外科主治大夫。这人姓姚,三十五岁上下,带着副眼镜,显得挺儒雅。
姚大夫家处在郊外,驱车行了数十里才抵达。——孤零零的一处别墅,周围别无人家。姚大夫领薛丽去见她女儿,这是一个苍白消瘦的姑娘,年龄不太大,却显得一脸沧桑。她在房间里始终面朝着阳台方向,对来客若无所睹,冷漠得不近人情。薛丽走上去要同那姑娘握手,对方却毫无反应。薛丽这才发现她双目空洞无神,原来是个盲人。
退出后,姚大夫向薛丽作了介绍:这女孩双目失明已有八年之久,先前因年龄小,身体弱,未做复明手术。直到数月前才到医院做了角膜移植,本来已快要复明,忽然又经历了一场大变故,使她精神受到了刺激,影响了病情恢复,如今依旧什么也看不见。
薛丽问:“那是什么样的一场变故?”
姚大夫神色怆然,“她母亲去世了!”
薛丽面带惊讶,转而又问:“她是你女儿,可是你们的年龄好差距不太大——”
姚大夫表情尴尬,说道:“她不是我亲生的,我是她继父。”
薛丽低头思忖,接着又问:“您妻子——也就是她母亲是怎么死的——原谅我多嘴!”
这次他回答得很干脆:自杀。
这女孩没有跟姚大夫的姓,名叫柳千黛,像个日本人名。薛丽首要的任务是帮助她尽快从母亲死亡的阴影里摆脱出来,但是在相处中发现这女孩性情执拗,极其难以取得她的信任。每当两人论及她母亲的死,这姑娘表现出的并不是悲伤,而是一种令人生畏的怨恨之情。她经常喃喃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:我妈妈死得太冤了,我亲眼所见,她死得太冤了。这时,她那空洞的眸子里就会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。薛丽满腹疑窦,追问下去,她却绝口不谈了。
由于需要对病人进行全天候的护理,薛丽便在姚大夫家留宿,晚上睡在楼下客厅。听惯了繁华街市里的车马喧嚣,郊外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薛丽感到莫名的恐惧。大约深夜十二点,薛丽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,猛然折起身,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,快速跑上二楼。薛丽吓了一跳,蹑手蹑脚下了床,跟着上了二楼。显然,那黑影进了柳千黛的房间。薛丽趴在门缝倾听。
“柳千黛,你在这里吗?”——那人是个女人,操一口四川话。
薛丽屏气凝神,听那女人继续说:“别怕,我不会伤害你,只要你别乱说话!——我告诉你,你母亲的死纯属意外,不是我们害她的!”
薛丽又听见里面有翻动被褥的声音。接下来,那四川女人的声音急躁起来,“快出来,柳千黛,我保证这次不会在伤害你了!——哈,我知道,你一定又是躲在阳台上了!”这时,从里面又传出一连串的尖叫,像是柳千黛的声音。
薛丽觉得不妙,忙使劲敲门,并唤柳千黛的名字。门开了,室内空无一人,薛丽连忙跑到阳台上,发现只有柳千黛一人,猫一样蜷在墙角,浑身哆嗦。
薛丽问:“我刚才听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,哪里去了?”柳千黛仿佛如梦初醒,怔怔地把头转向阳台外侧,这里是二楼,楼下漆黑一片。薛丽心中疑惑:怎么一眨眼工夫,这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?
薛丽问柳千黛:“刚才那女人是谁,她有没有伤害你?”柳千黛不答,背对着薛丽,双肩耸动,象是在哭泣,又象在发抖。薛丽上去抚慰,柳千黛忽然转身抱住了她,哭着说:“他们要害我,救救我,救救我,求你了!”
薛丽又惊又疑,问道:“谁要害你,镇定点,告诉我!”
柳千黛告诉了薛丽如下一些事情:柳千黛的父亲原是个富商,八年前死于一场车祸,给她们母女俩留下了一家珠宝店和一幢别墅。柳千黛十五岁那年,母亲招赘了一个比她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男人,就是如今的姚大夫。这姚大夫品貌俱佳事业有成,不愁找不到一个和他般配的妙龄少女,但却甘心和一个半老徐娘结成夫妇,其目的实在让人怀疑。柳千黛十七岁那年,母亲出外做生意,恰又遇上一直照顾柳千黛生活起居的老保姆生了病,那姚大夫便从自己所在的医院里雇了一名护士,代替照料柳千黛。这护士名叫邵小红,祖籍四川。柳千黛虽说是个瞎子,但是感觉敏锐。她始终怀疑这个小红护士和她的继父姚大夫有暧昧关系。半年后母亲回来,小红护士便从她家搬出。在这以后,柳千黛竟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:她总觉得那护士小红仍还在她家里,并且总是在晚上出现:有时她在楼梯上同姚大夫窃窃私语,有时候甚至会偷偷溜进柳千黛的房间,行踪诡异,幽灵一般。又过了些日子,也就是在一个月以前,柳千黛的母亲突然去世了。柳千黛如遭雷击,逼问姚大夫,这位继父支支吾吾,最终给她了一个交待:竟然是自杀。——柳千黛全然不信。
听了她的叙述,薛丽也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。问柳千黛说:“那么,刚才在你房间的,就是那个护士小红了?”
柳千黛这时已经泣不成声,说:“不如你去告诉他们:我母亲留下的遗产我统统不要了,只要以后他们别伤害我!——你能帮我吗,求你了!”说完,泪如泉涌。
薛丽握着她的手,一字一板地说:“放心吧,一切有我!——如果真有坏人,我保证他难逃法网!”
2 乌云密布
次日下午,薛丽搭车来到市区,找到了姚大夫所在的那家医院。她径直来到医院院长的办公室,向他询问护士邵小红的情况。院长对她的冒昧颇为不满,但是当薛丽出示了自己人民警察的证件之后,院长马上换了合作态度,毕恭毕敬,有问必答。
原来薛丽并不是什么心理辅导师,而是市刑侦队的一名优秀女侦察员。——事实上,柳千黛母亲的突然死亡早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,但是有一直没有证据来推翻姚大夫所做的供述,所以便派侦察员薛丽伪装身份,混入姚大夫家,伺机查明真相。
若说薛丽的身份尚不足以让人感到吃惊的话,院长接下来的答复便足以让人感到莫名惊诧了。
他说:“谁——你是说护士小红吗?听说她数月前就已经去世了!”
薛丽瞪大了双眼,“有没有搞错?——你再查一下,对了,她可能是四川人!”
院长的回答斩钉截铁:“没错,她就是四川人。几个月前她回乡探亲,不料遇上了车祸——真是可惜,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,说没就没了……”
薛丽产生了怀疑:‘这么说,你们并没有亲眼目睹她的不幸——这里也没有人见过她的尸体?”院长瞪大了眼,表示不解,“她是在本地遭遇的车祸,我们怎么能亲眼目睹?况且,她的遗体不在本地安葬,难道还要送到这里、进行解剖尸检不成?”
薛丽点了点头,正告那院长:对这次谈话,一定要完全保密。临走时她又给院长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,嘱咐说:留意你们医院姚大夫的举动,发现有什么异常,及时通知与我。院长忽然告诉薛丽:“那护士小红出车祸的消息,最先就是从姚大夫那里得知的!”薛丽一听,更增添了怀疑。
薛丽回到别墅,已经傍晚。姚大夫随后驾车归来。两人谈及柳千黛的精神状况,薛丽托词说,母亲的死对女儿刺激太大了,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,所以自己短时期内不能离开。姚大夫沉默不语。薛丽乘机试探他:“这些天总是听到你女儿提到一个人,她说那人叫邵小红,她究竟是谁?”
霎那间姚大夫的脸色大变,沉着嗓子喝斥薛丽:“别听她胡言乱语,她在撒谎,压根就不存在护士小红这个人!”说完扭头走上楼梯。
薛丽冷觑着他的背影,说道:“这个小红是护士吗?我刚才仿佛并没有提到过!”
姚大夫愣住了,半晌回过头来,面目狰狞,“记住,你只是个心理辅导师,使我花钱雇来的服务人员;不该打听的,你千万不要打听!”言罢,悻然而去。薛丽心想:这里面果然大有文章。
晚饭后,薛丽来到柳千黛房间,不料姚大夫也在这里。他正在伺候柳千黛服药。姚大夫看到薛丽,表情很不自然。
薛丽有意打破尴尬局面,搭讪道:“呦,吃的是什么药啊?”姚大夫爱理不理,答道:“抗生素,有利于她的病情恢复。”
姚大夫走后,薛丽问柳千黛:“你是不是真的觉察到了护士小红在这幢别墅里?”
柳千黛竟然哭了,“千真万确,别看我是个瞎子,但是我能觉察她,我发誓她就在这里!”
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又让薛丽陷入了迷惘中:难道护士小红的死,只是一个假象?——又或者,柳千黛觉察到的,是另外一个人,毕竟她是个瞎子。
不一会儿,柳千黛昏昏睡去。薛丽无意间拿起桌上的药瓶——柳千黛刚才服用的就是这里面的药——取出药片一看,生生让她吃了一惊:这哪里是什么抗生素,上面明明标着:甲氨二氮——就是通常所说的安定片的一种。
3 暴雨酝酿
次日是周末,薛丽托词说回家处理私事,离开了姚大夫一家。她径直来到市刑侦队,向领导汇报了她近日的发现,立即引起高度重视。薛丽向领导提出协查请求:尽快着手查证护士邵小红的一切情况,摸清她的死亡是否属实,并将事实真相及时通知与她。事关重大,队里同事自然是全力配合。
经领导批准,薛丽领到了手枪和手铐,贴身藏着。下午的时候她给姚大夫打了电话,声称自己有急事儿,脱不开身,今晚不能去他家了。其实薛丽打算的是晚上悄悄潜入别墅,秘密监视姚大夫的举动。最令她生疑的,就是那姚大夫为什么要让柳千黛服用安定片。
晚上十二点左右,薛丽逾墙来到别墅院内。二楼柳千黛的房间已经熄了灯,一楼姚大夫的书房依旧透着亮光。又过了一个小时,灯依旧未熄。薛丽心中起疑:这么晚了,这姚大夫还不休息,究竟在干什么?
薛丽来到楼下,她小心翼翼地向房间内窥视,这一看不要紧,里面的情景直让薛丽脑部充血。——只见房间有一张单人床,姚大夫坐在床沿,床上还躺着一个人,正在昏睡。薛丽看得很清楚,那正是盲女柳千黛。
薛丽一时间仿佛明白了:难怪姚大夫要让柳千黛服用安定片,原来竟然是在干这种禽兽不如的勾当啊!薛丽此时真想立刻掏出手枪,进去毙了这畜牲。
不一会儿,只见姚大夫轻轻推了推柳千黛,对方纹丝不动,于是抱起了她,走出房间。不久,二楼柳千黛的房间亮了灯。
看了这一切,薛丽的肺部都要气炸,但是由于她要查的案件是柳千黛母亲死亡之谜,谜团未解,此时不能顾及其他。
第二天一早,薛丽照常来到别墅,见到那姚大夫,尽管内心憎恶,表面却浑如平常。
昨晚一宿几乎没有合眼,薛丽来到自己房间便睡下了。不知什么时候,忽然被人叫醒,睁眼一看,却吓了一跳,——那柳千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房间,手里还拿着一样物事,赫然是她的手枪。
薛丽惊出一身冷汗,只听柳千黛说:“你醒了,薛丽姐?刚才你翻身时,从床上掉下来一样东西,砸在地上嗵嗵作响,我已经帮你拣起来了——这是什么呀?”
等不及薛丽回答,柳千黛便已经察觉了,惊叫一声:“哎呀,是手枪?!”手一抖,枪又落地上了。
薛丽忙拾起手枪,并把柳千黛抱入怀中,不住声安慰她:“嘘,嘘,别怕,别声张,让姐姐告诉你实情吧——”为了抚慰她的情绪,薛丽只好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潜入她家的目的。
柳千黛听后泪流满面,欣慰地说:“这下我不怕了,警察姐姐,你一定要抓到害我母亲的凶手!”
“我会的,”薛丽最后说,“不过你要牢记,以后千万不要再服用你继父喂你的药了!”
“为什么?”她天真地仰着头,“我每天都要吃的呀,他说这对我的病情有帮助!”
薛丽看着她,几乎潸然泪下,抱紧她说:“听姐姐的话,以后别吃了……”
这天姚大夫和柳千黛和很早就出了门,晚上八点,方才回到家中。柳千黛看上去神情恍惚,极不正常。而那姚大夫则面色不悦,满腹心事的样子。薛丽搀扶柳千黛回到房间,后者告诉她:刚才在医院里,继父给她注射了一支针剂,现在困得要命。说完便昏昏睡去了。
薛丽心中疑惑又起,出去见了姚大夫,正要开口质问,就听姚大夫唉声叹气地说:“今天我们去医院做了检查,她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,角膜移植手术并不太成功。”
等了会,又听姚大夫说:“是不是你嘱咐她,让她不要每天晚上服用我给她开的药?”
薛丽冷笑着,“你自己明白那是什么药。”
“可是你不明白——”那姚大夫忽然愤怒起来,低声咆哮,“你知道吗,你压根都不明白那种药对她有着什么样的帮助的,你不让她服用,是你害了她,你知道吗?”姚大夫愤然离去,留下薛丽疑惑不已。
4 如泻如倾
当晚薛丽睡得并不舒服。大约凌晨四点钟,她听到卧室外面有人说话,其中一个是姚大夫,另一个则是女人声音,隐约辨得出,这女人操的是四川口音。薛丽心想:很好,这女人终于又一次现身了,这一次决不能让她逃脱!
薛丽一翻身下了床,来到门边,仔细倾听外面两人的交谈。
“你把那柳千黛藏到哪里去了?我怎么总是找不到她?”这是那四川女人的声音。
“好吧,现在你来告诉我,你究竟想要干什么?”这是姚大夫的声音。
“我想要干什么?”那女人竟然哭泣起来,“我所做的一切,不都是为了我们两人的前程?——你知道吗,你家里藏着个警察,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。是时候了,现在我们必须下手了!”
姚大夫的腔调极其怪异,他低声咆哮着:“醒醒吧,你醒醒吧;你简直真的是疯了!你果然是邵小红吗?——那么你已经是死掉很久了呀,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?”
“好吧,既然你一直认为我是疯子,我今天就干出一些真正疯狂的事情;你要记住,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!”
“你要干什么?”姚大夫大声喊叫。
那女人的声音阴毒,“我要去清除了柳千黛这个绊脚石,然后再回来杀了房间里的这名警察!”
这时,薛丽在门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很显然,那女人上二楼去了。薛丽知道事情不妙,取出贴身藏着的手枪,要冲出房间。使劲转动门把,这才发现原来门已经被反锁了。薛丽惊出一身冷汗,向门外发出警告:“冷静点,不要伤人,我是警察!”
她在房间里使劲砸门,却毫无效果。不久,外面有人开了锁,薛丽冲出去,发现为她开门的竟是那姚大夫。她不及细想,用枪指着他的头,气急败坏地问:“那女人呢,那疯婆子呢?”
姚大夫满脸悲怆,用手指指楼梯。薛丽冲上二楼,见柳千黛的房门洞开,连忙跑进去。里面却没有任何人。薛丽大喊:“千黛,千黛,你在哪里,回答我?”
阳台方向传来一个人的尖叫声。薛丽跑上阳台,向楼下探看——此时已经天色微明,可以看见楼下躺着一个女人,仍在尖叫不已。那人正是柳千黛。薛丽跑下楼去,将她抱入怀中。
“是那女人,是那疯女人把我从楼上推了下来!”她哭泣着,“我好疼啊,薛丽姐,救救我!”
薛丽也禁不住潸然泪下,说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来晚了!”
这时,那姚大夫也跑下楼来,向要靠近,却被薛丽用枪逼开了——“站远一点,别靠近柳千黛!——告诉我,那邵小红哪里去了?”
姚大夫苦笑着:“你的确晚来了一步,要不然你就抓到她了!”
薛丽用手铐把姚大夫铐上,然后把柳千黛抱回了自己的房间,检查了伤势,发现并不要紧。
在三楼姚大夫的房间,薛丽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,正要报案,忽然听姚大夫说:“如果你现在报了案,你就再也抓不到护士小红了。”
薛丽冷笑着:“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,早晚难逃法网!”
姚大夫苦笑不迭,说道:“但是不凑巧的是,她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。你所知道的护士小红,其实是个幽灵,用常规的办法,是无法捉到幽灵的!”
“是吗?”薛丽讽刺道,“那么到要请教,用怎样的手段,才能捉到你的这位幽灵情人?”
姚大夫说:“我请求你,给我一天的时间,到了今天晚上,护士小红的幽灵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。”
薛丽半信半疑,“凭什么我要相信你?”
姚大夫举起双手,亮着腕上的手铐,苦笑着说:“你已经控制了我,况且你手里还有枪,你怕什么?——如果你报了案,护士小红就绝对不会再出现了,相信我……”
薛丽量他玩不出什么花招,便答应了他的请求,整整一天,都把他锁在三楼房间里。
来到柳千黛房间,不经意发现她手腕上伤痕累累。问她怎么回事儿,她竟又哭了起来。
“护士小红,是护士小红干的,她经常来我房间,总是弄伤我!”柳千黛回答。
薛丽安慰她:“别担心,我快要抓住她了。”
她攥紧了薛丽的手,紧张地说:“我告诉你真相,你会相信吗?”
薛丽不解:“什么真相?”
她说:“我告诉你罢,其实那护士小红一直都在这个别墅里;别人都说她遭遇车祸已经死了,其实那是假的,她没有死,她只不过是疯了;她一直藏在这幢别墅里,她的藏身之处只有我父亲知道!”
薛丽紧张起来,说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她小声说——好像怕被别人听到——“我看见的,我能看见她!”
薛丽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和神秘的表情,心中又疑惑起来。
晚上,那姚大夫让薛丽来到三楼房间的浴室里。他向她介绍说:数月前柳千黛的母亲就是在这浴室里死去的。当时她割开了手腕的动脉,鲜血染红了整个浴池。他还嘱咐薛丽,在这里等候那护士小红,切忌不可露面,也不可出声,因为幽灵的听觉是很灵敏的。
薛丽躲在浴室里,关了门。姚大夫为了证明自己仍在外面的房间里,不停地踱来踱去,让薛丽能够听得见他的脚步声。
不久,外面有人敲门,姚大夫开了门,一个声音从那边传来:“那个警察呢?昨晚的那个警察呢?她是不是还在这里?”——说话人是四川口音,一定就是护士小红。薛丽在浴室里绷紧了神经。
姚大夫回答说:“那警察已经走了,现在很安全。”
“且慢,柳千黛呢?”小红又问,声音很焦躁,“她的情况如何?”
姚大夫说:“她受了伤,或许已经死了;你的目的达到了。”
“不,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!”她纠正说,“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,回四川去?”
姚大夫回答:“今晚你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,明天一早出发,如何?”
“太好了,一切都听你的。”小红妖媚地说,“你去洗个澡,我在床上等你!”
外面就是姚大夫的双人床,不久,薛丽听到了小红均匀的鼾声。浴室门开了,姚大夫示意她可以出来了。薛丽屏住呼吸,来到床前,上面躺着一个女人,她心想:终于可以看见凶手的真面目了!
——眼前的情景几乎让薛丽惊叫出声: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,正是那盲女柳千黛。一时间薛丽目瞪口呆。
姚大夫示意不让她出声,然后招招手,领薛丽来到楼下客厅。
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?”薛丽糊涂得要命,“柳千黛怎么忽然想换了一个人似的,连口音也变了?——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邵小红的幽灵?”
姚大夫苦笑不已。“没错,你也看到了,柳千黛和邵小红其实就是同一个人。用迷信的说法,柳千黛不折不扣就是被鬼魂附了体;而现代医学的解释方法则是,她一直以来,都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……” 接下来,姚大夫向她讲述了发生在这个家庭的,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。
5 云消雨霁
护士邵小红确有此人。柳千黛十七岁那年,母亲出外经商,家中的老保姆又生了病,姚大夫便委托护士小红对盲女柳千黛做全天候护理。邵小红生性活泼,一口四川味儿的普通话,甚是悦耳。柳千黛常年与世隔绝,极少与人交往,再加上双目失明,正是容易患上心理疾病的高危人群。护士小红的到来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小红阳光般的活泼性格和泼辣的言行完全感染了柳千黛。头几个月里,柳千黛对护士小红的倾慕简直是无以复加。她经常暗地里模仿小红的口音,揣摩着她的举止,想象自己就是护士小红。
生活上的极端孤寂极容易让人产生偏执心理,柳千黛便是如此。护士小红在生活上不拘小节,经常同姚大夫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;本来是一些同事间的戏谑,而让缺乏阅历的柳千黛听来,便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勾搭行为了。在这之后,柳千黛对他们的怀疑日积月累;于是,她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是否真实,她常常调换位置,把自己放在护士小红的位置上去思考,去说话,甚至去行动;这样,人格分裂的病症已经植根于她的头脑当中了。也导致她深信不疑,这小红和姚大夫压根就是一对儿姘头。
半年之后护士小红离开了这里,盲女柳千黛潜伏已久的精神病症开始发作了。
有天晚上,母亲没在家,柳千黛午夜来到姚大夫卧室。她操一口流利的四川方言,行为举止一改从前,进门里便躺到卧室床上。
姚大夫颇为吃惊,忙问她:怎么了千黛,你有什么事?不料那柳千黛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护士邵小红;还哭哭啼啼娇嗔般地骂自己继父没有良心,竟然把自己的情人当成了盲女柳千黛。
姚大夫的惊诧可想而知。毕竟他是个医生,再后来同柳千黛的交谈中,发现了她人格分裂的症状——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觉之中,深深不能自拔了。
在这之后,只要母亲不在家,柳千黛必定会在午夜来到三楼卧室,变成幻想中的护士小红。有时候还要宽衣解带,向自己的继父调情。姚大夫苦恼异常,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些事告诉了柳千黛的母亲。柳母虽然怜惜而伤心,却也无可奈何。由于柳千黛总是在晚上发病,后来姚大夫便备了些安定片,每晚哄骗柳千黛服下,她的病症这才有所缓解。
数月后,柳千黛的母亲亡故了。——柳母的确是死于自杀,并且也不是什么突发事件。——半年前,做珠宝生意的柳母去缅甸赌石,这种生意风险极大,接连亏了好几宗,早就把全部家当给赔进去了。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,后来柳母去医院做体检,竟然诊断出患有癌症。这下柳母万念俱棼,自杀的念头这时已然产生。
母亲的死亡却让柳千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,造成精神上的疾病空前严重。她一直怀疑姚大夫和护士小红是情人关系,这时不免对母亲的死亡真相产生了怀疑;加上姚大夫和母亲在年龄上的悬殊,以及母亲的遗产等等,都促使柳千黛认定了母亲是死于他们二人的谋杀。——清醒时期的柳千黛既然这么想,这么怀疑,那么到了午夜,当她把自己当成护士小红的时候,就理所当然地认为,“自己”和姚大夫的确是凶手了。——于是每到晚上都要去催促姚大夫,要他杀了绊脚石柳千黛,然后一起远走高飞。
薛丽听得目瞪口呆,插嘴问道:“这么说,从来就没有护士小红这个人了?”
姚大夫面带痛惜,“恐怕你已经了解,那姑娘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。当时她在家乡公路上学骑摩托车,为了躲避对面的卡车,一头栽进了桥下的河里面;听说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找到。哎,年纪轻轻,真是可怜!”
薛丽想了想又问:“我刚到这里的时候,听到柳千黛在房间里和一个四川口音的女人吵架,这难道说——”
“没错,房间里其实就她一个人。”姚大夫接口道,“近一段时间,她的病症发作得尤其频繁,也尤其严重 ;她的体内这时候仿佛同时存在着两个人的人格,一个是柳千黛,一个是护士小红;她经常同自己吵架,分别用两种不同的口音,有时候甚至会对自己作出伤害,并且深信伤害她的那个人就是护士小红;事实上,护士小红的一切所作所为,无非都是通过柳千黛本人来完成的……”
离奇的事件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,柳千黛恍如大梦初醒一般。他们蹑手蹑脚来到三楼卧室,确定了柳千黛已经睡熟之后,姚大夫遍轻轻抱起她,送她回自己的房间。
这时,薛丽忽然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,她藏在阳台上监视姚大夫的情景。——当时她唯一的冲动就是冲上去毙了姚大夫这个狗杂种,而现在,对这男人却有了一种发自真心的敬重,甚至还有几分怜惜之情。——“生活的表象后面,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内幕啊!”薛丽感叹道,“看来,人的大脑,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琢磨的一样东西!”
6 迷雾重生
既然柳千黛母亲的死排除了凶杀的嫌疑,一切也就不干警察的事了。薛丽回警局销了案,投入到正常工作中来。转眼半个月过去了,薛丽物色到一家不错的精神病院,便想推荐盲女柳千黛去那里接受治疗。于是拨打姚大夫的电话,却一直打不通。下午下班,薛丽便亲自去往郊外姚大夫家。接待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。薛丽出示了警察证,并向他询问柳千黛父女二人的去向。
那人解释说:他已经购买了这幢别墅,前天刚刚同房子的原主人办理了产权交割 ,他还说,他并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去向;不过他看到他们临走时匆匆忙忙,轿车里塞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,好像要出远门似的。
薛丽愣住了,不及细加思索,就有又听那人说:“咦,你刚才说他们是父女俩?——我看一点也不象。”
薛丽奇怪地问:“何以见得?”那人笑笑说:“那两人的态度非常亲昵,互相直呼其名,并且搂搂抱抱,就像一对儿恋人似的!”
薛丽愈加诧异了,想了想问:“对了,那女的是不是名叫柳千黛,是个盲人?”
那人说:“她的名字我忘掉了,但她绝不是一个盲人。我购买这幢房子交付的是现金,那女的还帮着数钱呢!”
这一番话让薛丽彻底懵了。一方面她又想:“先前柳千黛曾做过复明手术,难到现在已经见效了?”
这天,市局里来了两个陌生女人,她们指定要见薛丽。其中一个六十来岁,头发花白,另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少女,带着幅墨镜,神情紧张。在办公室里,那少女从身上取出一幅照片,放到桌上。薛丽一边拿起相片,一边问:“这是什么?”
那少女说:“这是一年前我家的全家福相片。”
照片上有三个人,薛丽看得很仔细:最左边是一位中年妇女,略显发福;中间的一个,就是眼前的这名少女;而最右边的,竟是那个姚大夫。
薛丽糊涂了,问道:“这,这是怎么回事儿?这张相片——”
这时,那个同来的老妇人接口说:“这张照片就是盲女柳千黛一家的全家福,左边是她母亲,右边是她继父姚医师!”
薛丽跳了起来,失声问道:“那么,中间的这个女孩又是谁?”
老妇人说:“她就是盲女柳千黛!”
“不可能!”薛丽针刺一般尖叫起来,“我认识她,我认识盲女柳千黛,那些天我和她朝夕相处,她的音容相貌我历历在目——”
那老妇人打断了她:“我是柳千黛的保姆,我和她朝夕相处已经八个年头了,相比之下,我比你更认识柳千黛!”说着,她让那少女摘下墨镜,只见她眼神空洞,果然是个盲人。
薛丽彻底糊涂了,怔怔地问:“如果她是真正的柳千黛,那么先前我在你家见到的那个盲女又是谁呢?”
这时那少女忽然哽咽起来,“她就是那个护士邵小红,她是我继父的情人,他们合谋害了我母亲,又把我卖给人贩,为的是独吞我们的家产……”这少女泣不成声。薛丽看着那老妇人,费劲地问:“天哪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?”
老妇人这样回答:“这是一起经过了精心策划的谋杀案,——两名凶手合谋杀害了一位主妇,又卖了她的女儿,然后设计了一场精妙骗局骗过了警察,至今仍逍遥法外……”
在南方某市一家飞机场的候机大厅里,通往境外的某次航班已经临近启航。乘客排队通过验票口,鱼贯而入。这时,机场安检人员从队伍里带出一男一女两名乘客,——男的西装革履,风度翩翩;女的带着墨镜,穿着奢华。两人被带到安检室里,还未站稳脚跟,便被侯在那里的警察扣上了手铐。
那男人大叫:“凭什么抓我们?”
这时,从外面进来一个女警,胸前的警徽熠熠生辉。她问道:“姚大夫,你还认识我吧?”
那男人顿时垂下头去,大汗淋漓。
女警又向那女的说:“我现在该叫你柳千黛,还是邵小红?摘下你的墨镜,不必再装扮盲人了! ——你骗得我好苦啊!”
要想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,还得从半年前说起。事实上,柳千黛的母亲并没有患上绝症,生意也没有破产,——前夫给她留下的珠宝店经营得相当红火。而柳千黛本人,也并没有什么精神病。——正如警察们最初的怀疑,那姚大夫和她的情人小红,的确是由于觊觎柳母的财产,从而合谋杀害了她。那姚大夫是个智商很高的天才罪犯,他和护士小红的暧昧关系并非不为人知,于是为了避免嫌疑,也为了给同案犯假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据,他在动手谋害柳母的前两个月,就让邵小红回到家乡,伪造了一起车祸;然后由姚大夫广散消息,让所有人都以为,护士小红这时已经死了。
然后准备动手杀人。姚大夫是个医生,很轻易就搞到了一些强效安定片,诓骗柳母服下,趁她昏迷,把她拖到浴室里,用刀片隔开了她的手腕动脉,制造出自杀的假象。
柳母死后,柳千黛就成了姚大夫必须拿掉的绊脚石了。出于仅存的那一点点天良,他没有对懵懵懂懂的盲女下毒手,而是通过人贩子,把她卖到一个偏远山村,被一村民强娶为妻。在这之后,姚大夫开始着手变卖柳母的遗产,柳家有一个珠宝店,一幢别墅,要想把这些统统变成现金,起码需要几个月的时间。而这时,姚大夫很明白:他对外宣称柳母死于自杀的谎言,是没有多少人相信的;并且他也深信,警察迟早都会介入调查的。而他目前最大的难题,就是盲女柳千黛的不在场,——如果让警察知道柳千黛已经失了踪,那么对姚大夫的怀疑以及调查力度就会增加十倍。——也是迫于无奈,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了,他决定让他的情人——被人认为已经在车祸中死去了的邵小红,来假扮盲女柳千黛。
后来,警察果然介入了,薛丽冒充心理咨询师来到柳家别墅。狡猾的姚大夫从一开始就识穿了薛丽的身份,并庆幸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——假冒盲女柳千黛的邵小红,已经恭候多时了。于是,一场好戏开始在别墅里上演。
那姚大夫是个天才的导演,而邵小红更是个天才的演员,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让女警薛丽就像一具受人牵制的木偶。他们故意对柳母的死设置了重重疑团,用欲擒故纵的手法,编造出种种复杂、精巧、充满不可思议的假故事来套牢女警薛丽,干扰她的正常思路。处在骗局中的薛丽就像一个睡觉前听故事的乖娃娃,被他们设计的一波又一波的离奇的情节所完全蛊惑,从而无暇对柳母死亡的案情加以客观现实地思考。最后,他们用一种极其令人意外的手段来解开这谜团,让薛丽彻底相信了柳母是死于自杀。同时,姚大夫对柳家财产的变卖,也在加紧进行中。
后来,正如所知,警局听信了薛丽的案情汇报,已经放弃了对柳母之死的调查。姚大夫苦心积虑设计的骗局正在步步走向成功。但是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再狡猾的罪犯也有落网的那一日。
——早在柳母被害之前,姚大夫便以年迈多疾为由,辞掉了柳千黛的保姆。有一天,这位老保姆在家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,竟然是柳千黛从千里之外的一个偏远山村里打来的。柳千黛哭着诉说了自己的处境,让老保姆大吃一惊。她立即动身去往那个山村,费尽周折才找到盲女柳千黛。两人回到城市,发现柳家的祖宅已经被低价售出,而那姚大夫也不不知所踪,于是不再耽搁,一老一少互相扶持着,走进了市公安局的大门……
同时,在另一个城市里,那姚大夫和邵小红已经办好了国外护照,只等着登机的那一天。但是他们没有料到,警察的行动竟然如此神速,在登机时刻到来的同时,他们也等来了两副锃亮冰冷的手铐;而接下来仍在等着他们的,将是法院公正的审判和无情的刑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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